大家都叫我花鸟卷,我由一幅花鸟画卷聚灵而成,在这里我想说说我的故事。
虽然我们可以自由改变幻形的样子,我却只化身为那幅花鸟画中的少女。大家对我的印象就是乌黑的长髮,秀丽的脸庞,还有「他」赋予我的深邃眼神。
就算结束了漫长的游魂时日,和游走在人鬼两道的阴阳师签下契约成为了「式神」,也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,我对「人类」这种生物还是不够了解。人们将我们视为妖魔鬼怪、魑魅魍魉。他们的善与恶、是与非,又一定是对的吗?
在我看来,我们这种被人类视为邪恶的存在,我的族类却比人类长情的多了。
雪女姊姊指引着孤单的旅人来到布满深雪的深山,陪伴着旅人享受天地灵气。她欲传达她的情思,却也吸收着旅人的绝望与寂寞。雪女姊姊一把手带走了人类的躯体,让旅人的灵魂获得自由。
雨女妹妹留恋每个对她好、为她撑起一把伞的男人。她癡癡的跟随着男人,陪伴与守候,只为了男人多给她一个眼神。雨女妹妹本身的沉重溼气却让男人的肉身提早腐化、生命走向尽头。雨女妹妹的癡心跟随、亦步亦趋,难道不是情至深处的展现吗?
青行灯说的一口好故事。神鬼怪谈、传说佚事,在她的嘴下栩栩如生。听的人彷彿身历其境。青行灯热爱她的故事,也热爱听故事的人。她将整个灵魂的沉重深度深深烙印在说出的故事中,听的人也如癡如醉的迷失在这些故事里。随着白日将至,青灯熄去,凡人听众寿命的烛火也纷纷熄去。
纵然人类的身躯腐去、生命逝去,他们的灵魂却获得解放,日日有着雪女、雨女、青行灯的陪伴。与她们的灵魂结合并且更加昇华,变为我们的一员。谁说这样是无情,这样是邪恶呢?在人类的观点看来我们是索取性命的恶的存在,在我的眼里,雪女姊姊们不过是在解救肉体带给人们的枷锁、救赎人类的灵魂罢了。我的族人各有个的故事,当然不是每个都像雪女姊姊一样癡情,但是不乏有情长的族人。
而我呢?
我跟雪女姊姊她们不一样。
我不敢说自己长情,我甚至自诩为邪恶。
是的,我邪恶。我对于在花鸟卷中迷失灵魂的人们是无情的,因此我邪恶。
我只对一个人长情,而那个人早已不在世间。甚至连他的灵魂我都遇不到了。
对于聚灵成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,只有模糊的印象。那时我还没有灵魂、不懂思考、不懂感情,不被真正的诞生在这个世间。隐约得知,「他」是一个画师。
在他的年代,那门艺术称作丹青,只有少数富裕的家庭才有经济能力培养出的技能。因此在世上的画师寥寥可数,他是最顶尖的几个画师之一。或许人生就是有得必有失吧!画师家中富裕、位高权重的家世也成为他感情路上的障碍。相较于家业的顺遂,他的情路曲折万分。
画师和一位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家道中落的女子相爱。在相爱的过程中遭到家中父母的阻拦。面对双方父母的反对、亲友的不谅解。两人的心中徬徨,又不确定彼此的心意。画师和女子曾一度放弃他们情爱相守的机会,相约说好最后一次见面。
「画中鸟语花香,远山如黛,天水一色。有溪潺潺,碧波青滟,清冽见底。其中游鱼十余头,时静时动,自有一番趣致也。」这是人们用来诠释花鸟卷的语句,也是画师和女子相约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。
没有人知道女子和画师到底说了甚幺。相约好的最后一次道别,却有了意外的、逆向的结局。或许是这优美的山水环境,让人卸下凡世间纷扰,画师和女子互吐情愫,意外催生出更深刻的感情。或许是两人掩藏在心中的深情在道别的过程中,互相吐诉而更加爆发。此次见面不但没有如大家预想般斩断两人的情丝,反而加剧了他们的感情。画师和女子坚定的面对众人的眼光,排除万难只为了延续他们的爱情。
中间的複杂曲折就不多加描述了。
仰赖家中金援才得以生活,最终成就出一番事业的画师如何面对将他培养成人的父母?家道中落的女子双亲因曾受权势胁迫,再也不愿和权势之家为伍,仇视着权势之家,如何解决女子双亲的刁难?而女子周遭的亲戚巴望着从女子的婚姻捞到好处,让画师家中无比厌恶反感,在那个年代又是如何沟通调解,达到两家人的和平?
他们顺利的披荆斩棘,为他们的爱情找到了一条可行之路。
画师和女子订婚了。
相约在月余后进行婚礼。这段婚期是两人最甜蜜最美好的时光了。画师和女子的爱情就那幺短暂,在这短短的婚期里绚烂的绽放。如同烟火一般,在耀人的五光十色中黯然消逝于空中。在婚期的某个日子,女子患了绝症。
身形衰弱、容貌枯槁,短短的几日里,女子受到了死神热烈注视的眼神。深怕色衰而爱驰,女子甚至没有让画师知晓得病之事。在几日的失去联络之后,画家只得到了女子家中稍来的一笔书信,与一个没有生命气息的骨灰罈。
我无法揣测画师当时有多幺忧伤、多幺悲痛。
他开始作画,用尽全部的灵魂、全部的心力、全部的精神,将剩余的生命烙印在花鸟卷中。
他记忆中灵秀的女子已经消逝在这个世间,而我却藉着画师的悲伤、画师的灵魂,得以诞生。
他画出山灵水秀、鸟语花香,画家和女子情定之地。
他画出女子的温柔婉约、灵秀丽緻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。那双含情悠悠、深邃的眼睛,彷彿让整个画像都活了过来。
我在画师的笔下一笔笔的诞生。
每一次画师痛彻心扉的下笔,每一次我就多了一点灵性。
我因为他而生,也深深的留情于他。
这是爱吗?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的灵魂如同他的灵魂。
我的存在,存在于他的存在。
画师最终完成了画像,他日夜注视着画中的少女,日夜注视着我。
我知道,我不过是个替代品。我只是那个他记忆中的未婚妻的替代品。
但是这又如何呢?
至少他日夜注视的对象是我,他忧伤的眼神、热烈的注视着我,期盼画中的女子活过来。
终于,强烈的忧伤、忧郁、不顾性命的作画、深深的思念,这些带走了画师的生命。
画师的生命逝去,而我却活了过来。
我,花鸟卷,活了过来。
我亲眼看见画师的灵魂从孟婆手中接下那碗无可挽回的汤药,从此消散在这个世界中。
他画中的女子是活了过来,但不一样,不是他记忆中的人。
他的眼神似乎望穿了画像、望穿了我,直直的投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投射在记忆里的女子身上。
从此我也不断的在人间寻找类似他的身影,如同当年他在我画像中寻找那个女子的身影一般。
每个被画像中的女子吸引的男人、那样的热烈眼神,都让我想起画师的眼神。
我第一次「犯案」时还不太有自觉。
对象是个人类年轻人,长相算是清秀,但是和画师的容貌是一点也不相像。起初我还迷失在失去画师的浑浑噩噩而没有注意到年轻人的身影,直到年轻人被画中女子深深的吸引,他的目光让我想起了画师。
我甚至以为他就是画师。
年轻人注视着画,而我在画中的灵魂也深深的将他吸引住。在我回过魂以后,年轻人的肉体已经消散,而他的灵魂和我合而为一,变成我的灵魂的一部分,让我更强大、更多思想、更多情感。我让年轻人的灵魂永远保持了自由,但是他的肉身却消逝了。在爱他与他爱的人眼中,年轻人是彻彻底底的死了。我知道,我在人们的眼中就是邪恶的。甚至我也无法自我否认。
虽然获取了部分年轻人的灵魂,我却没有得到满足。他不是画师。就算有着相同的眼神,他依然不是画师。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年轻人付出情感,他不过是个替代品,是我对画师感情的投射。如同花鸟卷是画师对未婚妻感情的投射。我没有了解、没有对年轻人付出一丝情怀,却夺去了他的生命。
或许我本来就是邪恶的。
在这之后我或有意、或无意的勾引更多人们的眼光。有些人被画中的少女夺去了目光,有些人迷失在如桃花源般的花鸟世界。我给了人们无数的想望,我的灵魂附着在画中带给人们更强烈的情感。
而他们给我他们的生命。
得到他们的灵魂,就像得到画师一般,虽然我永远得不到画师。
我不像众多姊妹与同伴,是因为感情而夺取人们的肉身,释放人们的灵魂。我的感情,从来只在不复存在的他,那个创造我的画师身上。因此对于这些迷失的人类灵魂,我是多少带着愧疚与自我厌弃的。
我们都不停的在找寻谁的影子。
画师在找寻未婚妻的影子,我在找寻画师的影子,迷失的人们藉由花鸟卷在找寻某个他们心上人的影子。
这样的轮迴,谁是对,谁又有错呢?我们在找寻的过程中总是失去部分的自己。
画师跟观画的人们失去了生命,我失去了再次展现情感的机会。
我是花鸟卷。
我以观画之人的灵魂维生,却不对他们赋与真情。
这只是我的生存之道,是我对于那个创造我的人,我再也见不着面的画师的情感的展现。
「画中少女,青丝如瀑,花鸟环绕,点点樱唇,盈盈眼波,似有邀君入画之意。」
如果你迷失在我身上,就不要怪我夺取你的肉体。
我我牺牲别人的肉身,掳获迷失在花鸟卷的人们的灵魂,只为了成就自己的长情。
我,是邪恶的花鸟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