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三,沃土
她这辈子,剑三只有一个师父。
那个时候她还不像后来那样,角色一个玩过一个,腻了就卖号。那个时候她还有一个固定的名字,叫木晚鱼,是个万花,刚好和她叫木鱼的和尚小号配成一套。
但那个时候其实没什幺人喊她的名字。他们都喊她「老师」,因为现实里她就是个教书的,学的是同声传译,教的是英文。
她玩的是恶人花,其实她并不特别喜欢玩PVP,但她觉得恶人花那一身模样特别美,浓郁而艳丽的大红色在墨衣翻飞时隐露,是天际间最张狂明豔的一团火焰。
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是一辈子的恶人花,一辈子穿着那似血似嫁的红衣,在天上娘娘的指导下,随着雪魔的弟兄同生共死,墨笔挥洒,说着自在逍遥。毕竟她是那幺的喜欢雪魔这个帮会,喜欢那些成天打打杀杀却不啰嗦,江湖事用江湖规矩解决,面对她时总是分外听话客气的大老粗们。
倘若有人问她,帮会对她来说是什幺,雪魔对她来说是什幺,她会说那是她的骄傲。
然而世间事或许就是那样,没有永久的常盛不败,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。
三星之月作为非官方评比的十五大具影响力的伺服之一,从未负过「内战之王」这个称号的名头。浩气内战,恶人也内战,这天下究竟姓王姓谢,都不及摁死眼前的敌对帮会,把对方打退服散帮重要。
头可断,血可流,内战不能输。
她喜欢陪帮会的人一起战场、野外收割浩气人头,喜欢在那些浩气再也守不住他们的浩气长存时,踩着他们尸体上,「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」的嘲讽他们。
但她对于内战这种窝里反的行为,却只能以「噁心」做为形容。
天上舞蹈对她说,老师妳不懂。这内战不是我们想挑起的,雪魔大了,肯定就要有眼红、想瓜分我们势力的帮会出现。即使不是今天这个,也会有其他的帮会、其他的理由掀战,玩PVP,这种事儿免不了的,每个帮会都觉得自己最大,是阵营的扛把子,谁也不服谁,于是只能打了。
谁把谁打退、打散了,谁就是老大。阵营这事儿就是这幺一句话,要幺战,不幺滚,少特马的唧唧歪歪、墨墨迹迹,扯的满嘴大旗大义。
天上舞蹈说:「老师,我不要求妳非得跟着参与,但我也不会停手。这场仗雪魔接到底,只要有人想战,那便不死不休。除非他们有本事把整个雪魔打退服了,否则哪怕只剩我在,雪魔不会散,也绝不会认输。」
有人说,阵营玩的就是血性。连一点血性也没有,玩什幺阵营,乾脆退回去当中立算了。
她想她是真的没有那种血性,至少对着内战没有。
所以当天上舞蹈告诉她,她可以不参与内战,如果不愿意被敌对杀,退帮会也行时,她模稜两可的「喔」了一句。
后来她开始远离了那些PVP的事情,儘偶尔看见雪魔的孩子在外头被人杀时会冲上去补个两口,却也不会再做更多了。
她没法看着雪魔的人死在自己角色面前,却也没法帮着他们去杀同为恶人的玩家。于是只好选择离那些PVP的事情远远的,远远的。
她开始学着玩PVE,学着打日常以外的本,学着怎幺去配PVE的装备,还把没怎幺玩的和尚号捡了起来,学着怎幺去T,学着指挥。
慢慢的她在那个环境里也找到了自己的成就感,慢慢的她从一个PVP的玩家变成了PVE、变成了成就党。
慢慢的——慢慢的,她觉得这游戏越来越没劲儿了,没意思,无聊。
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从五十年代开始玩剑三,玩到都七十了,是不是还有什幺遗憾?然后她想起自己居然没有完成过那个对各NPC作揖的成就。
多好玩儿,玩了那幺久的剑三,她居然连自家老大都没拜过。
她想也不想的就翻上了她的望云骓,从险处环生的恶人谷开始,把十大恶人挨个拜了一边。
[木晚鱼]对[王遗风]作了一揖:「初次见面,久仰久仰!」
拜完了自家恶人头头们,她开始一个地图一个地图的慢慢走、慢慢跑,看着每一处分明熟悉却从未仔细看过的角落,走过崑仑漫天的风雪,踏过龙门无边的黄沙,路过长安的繁华与苍凉,回过万花,也曾闻道纯阳。
她还去过天策,上过少林,到过金水,见过扬州名闻遐迩的西湖十景与秀坊剑舞后,借道洛道,一赏巴陵桃花,看尽南屏丹枫。
最后她走进了浩气盟,先是拜一拜可人,被那位脾气似乎不是太好的小姑娘一记万剑归宗拍死,回营地,接着又上马去拜了拜司空仲平,被一记降龙棍扫回姥姥家。
这幺以命作陪了几回,终于把浩气地图边上的几个拜完,最后剩下的就是落雁城内的那四位了。
有诗云: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。
她不晓得蜀道有多难,但身为恶人,她深刻的感受到浩气盟的长空步道对于恶人来说,简直充满了世界的恶意。
她看着落雁城的大门就在上方,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斩杀在长空步道之下。昔日攻城时丝毫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守卫,如今一个个全高大了起来,成为阻挡她前进的一堵又一堵高墙。
浩气的人总喜欢在士气强势时,一句句的刷着「长空令下,余孽不生;天道不灭,浩气长存」,就像恶人喜欢那句「自在逍遥,唯我恶人」一样。
她一直觉得那不过就只是一句话,阵营也不过就只是黑与白的选择,剧情里的迫不得已、除恶扫奸也只是个文字的剧情,谁当真往心里头放了谁傻逼。
可是,可是。
如果她没有认真,没有把那往心里放的话,她就不会为了这幺一堆只是文字与数据的东西而不甘心。
明明可以从后山绕进去——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幺要、究竟在犟些什幺,她只知道自己满心的委屈满心的不甘,不晓得从什幺时候开始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情绪堵在哪里,变成了没有办法被咆啸出声的痛苦与愤怒。
放弃就好了,就不用这幺辛苦,搞的自己满身是伤,却还是不得善终。这道理谁都懂,她也明白,但——她总觉得,如果就这幺放弃,她就真的放弃什幺了,放弃掉不仅仅只是成就、只是游戏的,而是对于人、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「什幺」了。
她不断的重複着回营地,走上长空步道,被守卫打死;回营地,走上长空步道,被守卫打死;回营地,走上长空步道,被守卫打死的动作,死到最后,她也不晓得躺在地上的自己的人物,那一身红的到底是恶人的颜色还是她的血。
或许都是吧。
她还是不甘心,心底郁结的愁苦依旧得不到解救,盘旋在她体内,生长成了带刺的疼痛,尖叫着,咆哮着,嘶吼着没有人能懂的语言,沉默寂静,可一直存在,一直尖锐的提醒着她。
她努力过了。她想。她真的努力过了,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放弃的。她——
她看见一个身着全套浩气正宗,头顶挂着红到扎眼的「武林天骄」称号,骑着照夜白本来要準备下落雁城的道长突然停下脚步,马也不骑了,就这幺伫着站在她的尸体不远前。
「大哥,打个商量,你看我装备都红了,我只是想进去做个成就,你别守我尸啊。」
她一边说,一边在漫长的原地复活时间到时爬了起来,一个蹑云往前,没两步就又被守卫弄死了。
那个天骄道长一个字也不扣,一人一剑站在长空步道上,脚底下不远处有个躺在地上名字灰掉的她,这景象看起来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英雄感,可惜她只觉得这一切简直糟糕到了极点。
她想道长这看起来妥妥的是要守尸的节奏啊,光是固定位置、机制的NPC就快搞死她,现在多个完全可以跟她回营地守着杀的浩气道长,还能愉快的玩幺?
两人这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,她的原地复活时间又到了。
她跟那个道长说:「算了,成就我不做了,大哥你也走吧,咱们各做各事,别在这你守我、我守你的烧点卡了。」
那道长目标选中她,慢悠悠的往后退了几步,她以为这是让步同意散会的意思,道长却突然朝她扔来了一个组队邀请。
幸福你保证邀请您组队。
「别回营地。」队伍频道中,道长这幺喊了一句。
她还来不及发出疑问,便看见道长将当前心法切成离经易道,收起身后三尺青锋,改拿打穴笔,笔在两手之间来回转着,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动作。
第其身而锋其末,墨笔还魂。
她觉得自己像是毫无预兆的被人重重揍了一拳,所有强行压制的委屈不甘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,如洪水溃堤,挟摧枯拉朽之力朝她袭来,将她由里而外揉挤捏碎,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任由眼眶止不住的发热、酸胀,最后在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中点下了确定,看着自己的人物从原先躺着的地方到了道长身边,接着又被守卫打死。
「别回,等我拉妳。」
道长说完,又往后退了退,站至技能距离最远的二十尺处,慢慢转起了手中墨笔。
待他这幺一步一步将她缝进落雁城时,她早已哭花了一张脸,满是泪痕,痛哭的不能自己。
当成就跳出,成就内的「拜见之三」与「浩气盟名士」被点亮后,抹去满眼的泪,换她对着道长说:「等我。」
她花了许多天,才辗转从崑仑之外的恶人谷来到浩气盟,回去却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。
她密天上舞蹈,说:娘娘,对不起,但现在我非走不可。承诺自己不论现在或者将来,都不会成为雪魔的敌人,接着在帮会的来不及挽留中按下了退出帮会,不管不顾那瞬间爆炸的密语及洗屏而过的好友频道,在恶人朋友们慌张担忧的一句句「老师妳怎幺了」中选择了转换阵营。
江湖秘闻:木晚鱼通过地下交易,成功加入浩气盟!
艳红一如心头血的恶人花,就这幺摇身一变成了静美娴淑的浩气花。
回到浩气,在道长一连串的「……」中,她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由衷喜悦的笑容。她对道长说,「我在浩气举目无亲,只能投靠你啦。」
道长沉默了许久,又沉默了许久,最后才终于憋出了一句:「……我不情缘的。」
她哈哈大笑。
「那我当你徒弟吧。」
道长没有回应,似乎正犹豫着好或不好,她当机立断,当下二话不说,直接就是一句「师父!」的喊了出来。
道长叹了口气,却把失了帮会的她收进了自己建立的一人帮会,也算是认了这个徒弟的存在。
※
后来她改了个名字,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叫做「木晚鱼」的花姊,却多了一个叫做「幸福的小鱼儿」的万花。
她总是不由分说的拉着道长,说师父我们去干麻干麻,说师父你用这个这个比较搭你比较好看,说师父你喜欢那个门派吗?喜欢的话我去练一个。
说师父你只能有我一个徒弟。不管是不是挂名的,朋友的小号也不可以,你只能有我这一个徒弟。
道长也一一应了。
即使总是头痛万分的「小鱼……」唤着,最后也会答应她所有一切合理跟无理的要求。她想练新的角色,他就替她开角色把等级练满;她说师父我想要这个,他就陪她一起去刷;她说师父你练气纯吧,我是万花、你玩气纯才搭呀,他就真的把从游戏初就没换过的太虚心法改成了紫霞,重新弄起装备,练着手法,最后下的一手好山河,只不过为了护她一方净土。
她任性的说:师父,副本只要有我在,不许你让其他人治疗。我是你的绑定奶!
他就真的,即使是八十初期「离经易道成绝响,人间不见花间郎」的时代,只要她在,他日常从未让第二个人治疗过。他会将每一个进队伍后质疑着说出「离经奶会死人吧」的人直接踢出组队,在有人说让冰心或毒经切治疗时让对方不爱打就滚。
她在剑三中只有这幺一个师父,他在剑三中也只有这幺一个徒弟。
他们是彼此的唯一,是润养着心中那朵花常开不败的沃土。
你剑镇山河,护我余生;
我离经易道,只为一人。
写在后面:
以前游戏有二内、三内的设定,那时内功切换不用读条,有CD,本职业心法和二三内心法CD时间是分开计算的…二三内的CD时间是两个小时,可以利用洛阳擂台重置CD时间。
也许是巧合,也许不是,但当时几乎每个有修二内的纯阳,二内学的都是万花心法,特别是气纯(以前气纯、花间装备共用)
以前没有大轻功(WW空白那玩意),想拜谢渊基本只能趁攻防时间或者走落雁城后山………因为长空步道对落单的恶人来说真的还挺恶梦的。朋友跟我叙述她当初想拜谢渊时走那条路的唯一感想就是崩溃。(不过也因为这样让她捡到她师父就是了…XD)
那个时候技能熟练需要自己一点一点练满,倒在路边被万花特地停下来读个锋针都觉得可以恋爱了……也因此有了后来的花海情缘——在万花花海里自绝经脉,哪个路过的万花第一个锋针拉起自己,就是自己情缘了。
浩气正宗就是雁虞套的阵营色版,雁虞跟剑茗是异色款,但从纯阳可以看出两套除了颜色外,款式上也有细微差异。浩气正宗是雁虞而不是剑茗同模(从纯阳辨认)。
「第起身而锋其末,墨笔还魂。」
这段话前面半句是游戏内锋针的技能叙述,而这整句是很久以前多玩盒子(插件)预设的复活喊话……那也是陆服走过那年代的玩家的一个浪漫XD(并不)
我满喜欢那句复活喊话的。顺带一提,五毒的涅槃重生是「不入轮迴得重生,鸣笛唤魂」,七秀妙舞神扬是「清歌曼舞,神采飞扬」。
天上舞蹈(人称天上娘娘),陆服三星望月恶人帮会雪魔的帮主,我玩时他已经A很久了,我A时他回来玩,加上我是浩气所以其实不太熟他,落大旗我还比较熟悉一点。但不论恶人还是浩气,提到雪魔时总会提到天上舞蹈,并说没有天上舞蹈的雪魔根本不行…所以我想他大概是个很厉害,并且挺能让人服气的人吧。朋友虽然为了她师父退了雪魔转了浩气,可一直挂念着天上娘娘,虽然她最后也没回去。
有些事情说出来不过三言两语,可骨子里那一点都不简单。
我对朋友的想法大概一直就是这样的吧。XD
沃土:
80年代万花镇派,效果是使用春泥护花后下一技能必定会心。(点满的话)
90年代变成奇穴才成了没什幺意义的奇穴……
但我很喜欢那个寓意,沃土的存在是为了润养,使土地上的一切得以继续生存,并得以茁壮。
是守护也是陪伴。
总之虽然早了几天,不过提早祝七夕愉快啦~:)